[POT][真幸]如晦 （二）
前文：（一）
（3）
那个时刻。
那个时刻真田万分后悔自己之前与幸村刻意隔开的距离。
因为半小时前幸村关于自己练习“雷”的质疑。
实际上，真田并非出于这个质疑而对幸村产生任何芥蒂，他只是畏怯于直视那双带着深意的葳蓝色眼眸，像是蕴着海水，又仿佛能透出海洋深处的灰鲸的叹息。
他无法面对，却又因为无法面对而万般后悔——
真田不能记起他究竟从谁与谁之间挤了过去，队员们将他们的队长围成一圈，饶是身经百战也面临过无数困境，却依旧发出凌乱嘈杂的呼喊。
真田蹲在幸村的身边，看到躺在声浪中心的幸村，他像是陷于某个晦暗而惊怖的深渊，唯有手指轻轻地动弹了几下。
真田没敢拉住他的手。
他俯身在幸村的耳边，想要喊一喊幸村的名字，却发觉如鲠在喉，稀薄而寒冷的空气侵入肺中，将他的呼吸也凝固了。他看见幸村鹊灰色的柔软卷发下，沁出了涔涔的冷汗。
直到救护车前来，幸村被抬上担架，随行的医生朝他们说道：“你们挑一个人跟车，快点。”
真田感觉许多只手将他往前一推，柳轻轻说了一声：“我们叫车过去，你跟车吧。精市入院肯定需要人照顾。”
“是的！副部长快去吧！部长需要你！”这是平日里说话从不经大脑的切原赤也的喊声。
真田悚然一惊。
入院手续倒并不是很繁杂，真田按照指示来回跑了几趟，又抽空给幸村家去了电话，接电话的是幸村的妹妹星奈，真田恐怕吓到对方，便请求她喊幸村夫人通话，直到真田将事情经过和医院地址详细告知了幸村夫人时，他仍能听见星奈在旁边急切地问着“哥哥怎么了”的声音。
真田坐在抢救室的外面，在来来去去的人影交错中，突然回忆起星奈也曾经以如此焦急的语气问过“哥哥怎么了”。
那还是他们国小三年级的事情。
那天是周末，他们照例在上午去俱乐部训练，不过下午真田却没回家，而是依着上周幸村的邀请去了对方家里玩。
当时的两个人不像现在这般读同一所学校，因此平日见面的时间也只有周末，幸村第二天还有绘画课要上，他在桌面上摊出一本本花花绿绿的图册，又往上头贴着标签纸。真田盯着看了一会儿，幸村注意到他的目光，扭头冲他笑道：“不好意思，真田会觉得这个很无聊吧？我马上收拾好了。”
真田对于绘画知之甚少，为数不多的可怜的美术知识全被他塞在记忆里不知道哪个角落，可他也丝毫不愿意幸村“为难”，此时慌忙翻找出几个关键词，摇着头道：“也不是，我也喜欢看画片，像是……唔……像是月冈芳年的武士之类的……”
“真的吗？”幸村的眼睛顿时闪烁起明亮的光芒，“我有他的画册，真田要不要看？我现在就给你拿！”他滑下椅子，又笑着招呼真田道，“就在书房，跟我来！”他语气轻捷，像是点水蜻蜓掠过斑斓的湖面。
真田连忙跟上——
此时他尚不能预知，在此后的岁月，但凡他当着幸村的面填写所谓兴趣爱好调查之类的表格，幸村总要加一句“怎么不写浮世绘呀你喜欢那个”。
幸村将折叠梯搬到高高的书架之下，他指着最高那一层排列紧密整齐的图册，道：“就在那里，我去拿。”
其实幸村常用的画册包括网球指导书等等，都被父母贴心地放置于书柜的底下两层，他在审美趣味上偏向印象派和后印象派，对于拉斐尔前派也充满好感，但关于浮世绘一类，喜欢肯定说不上，但既然莫奈梵高乃至雷诺阿都对此有所涉猎，幸村才多少有了些“爱屋及乌”的意思，画册买了一套，却因兴趣原因束之高阁，此刻真田提及，他才蓦地想起了自己还有月冈芳年的图册。
真田有些担心地抬头望着幸村“噔噔噔”地爬上折叠梯：“这太高了，要不我来帮你拿吧？”
幸村一手扶着书架边缘，一手在一列书脊上捋来捋去地翻找，此刻扭头冲真田做了个鬼脸，又鼓着脸颊像是不满：“真田是说自己比我高吗？还是说比我强壮？这可不太让人开心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！”真田忙不迭地解释道，“我是说这个真的太高了，还是……”
幸村在他着急辩解的神色中“噗嗤”笑道：“我是开玩笑的啦！诶！找到了！”他用手指牵住一册书的顶端，用力将它往外抽。
图册们挤挤挨挨，密不透风，幸村下了大力气，就在完全拔出图册的时候，他手下一松，图册“哗啦啦”仿佛张开了翅膀的鸽子，从书柜上一路滑下，真田顾不得它，只是伸手去抓在折叠梯上失去平衡的幸村。
然而毕竟事发突然，真田堪堪与对方的衣襟错手而过，只听见“砰”的一声，幸村栽在了地板上——如同想要从高塔上出逃而坠落的——
“幸村！幸村！”
真田扑上去扶住他的肩膀，幸村低低地呻吟了一声，终于把晕乎乎的脑袋转向他。
“哥哥怎么了！”
四岁的星奈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，她扶着墙壁急切地往房间里探着脑袋。
幸村一边借着真田撑住自己，一边露出轻松的笑容：“没什么噢，刚才脚滑了而已，星奈回去玩积木吧？”
星奈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哥哥，又瞅瞅真田。
“喂……”幸村小声地提醒真田。
“没、没错，就是脚滑了一下！”真田努力装出肯定的语气。
“回去玩吧？”幸村又哄劝道。
星奈终于半信半疑地走开了。
“头有点痛。”
直到星奈的背影消失在门边，幸村才含含糊糊地说道。
真田看到他的额角上迅速地肿起了一个包。
和现在一样，那时候，他的呼吸也仿佛凝固了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