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5)
“回来了呀大叔?”
侄子左助扒着槅门,正睁着那圆溜溜的眼睛望向真田——他长得很快,一年前的个头只到槅门印花纸底下的那枝寒梅的小枝,现在却已经攀到了发得最盛的梢头,大朵大朵水印的梅花在灯光的映照下,仿佛拥有着近乎透明的花瓣。
真田此刻没有纠正他那荒诞称呼的余力,只是点了点头,穿过那玄关,喊了一声“我回来了”,书包背带垂在地上,曳过清洗得光洁的木质地板,发出拖长声音的“嗒、嗒”的响动。
母亲正在厨房里洗碗,真田走过去接了水台上刚刚冲好的几块碟子。
他的沉默不语令母亲多瞅了他几眼:“你电话里说晚饭吃过了,如果还饿,冰箱里有点心——左助剩下的。”
“谢谢您,我不饿。哥哥呢?”真田把碟子摆进碗柜。
“好像署里报了一桩大案,和东京警视厅那边的人一起成立了本部,元树这几天都要加班。”母亲回忆了晚餐桌上的对话,又问,“弦一郎你呢?精市同学没事吧?”
真田垂下了手,适才沾上的水珠正沿着手腕流向指间,凉凉的像是冬夜里出穴的冷蚁。
“听医生说,问题有些严重。”他诚实地说道——一个小时前的电话里,面对母亲的询问,他只是简单地说“可能是低血糖昏倒了”,“目前具体的病因还没查出来,我恐怕周末他也不能来我们家了。”
得知了真实情况,母亲蹙起了眉头:“那你可要多担待一些社团的事情。对了,精市的妹妹有人关照着吗?这样一来,家里人恐怕分不出心……弦一郎?”
真田回过神来。
“你没事吧?”母亲担忧地问道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摇摇头,甩干指尖上的水滴,“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?”
“快去休息吧。”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写完作业就洗漱,日课也……”
“没关系,我……”
“剑道是讲究‘心剑合一’的。”母亲打断了小儿子的保证,“况且,练习剑道的作用之一,便是让人放空所有的心神。可是弦一郎,心并不总用来放空。”她露出一个安慰似的笑容,“有时候,心也需要放进重要的事情。如果剑道无益于你的思考,不如停一天日课。”
雪籽簌簌落在庭中的声音分外明晰。
它们匆匆坠地,掩盖了萧瑟的杂草与枯败的落叶,将一切都归于苍白与寂静之中。
母亲的话言犹在耳,真田却不知道要从何想起。
迫在眉睫的是幸村的病情,然而更令他感到深刻至于仿佛战栗的,是幸村的那句“我今天原本打算和真田说更为重要的事”。
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?
我在想,我不会因为回避或者谎言而感到安祥。
我的确不会因为回避而安祥,可是,在回避的人,真的是幸村吗?
我所回避的,是败于遥遥阴影中的对手,我所回避的,是不当练习方式所带来的必然后果。
然而,还有一个更加,更加无从面对的……
屋檐上的一小块积雪“扑”地落在了地上。
那声音令人想到与之截然相反的炎夏白日,握着球拍的少年朝他跑来的脚步声,像是被烈日镀上了光芒,踩过最柔软又最沉重的空地,以至于所有的非洲堇齐齐摇曳它们深浓的紫色花瓣。
那些花瓣堵在了真田的喉头。
他说不出口。
那些并非谎言的真话,他说不出口,更无从吐露。